第十八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程宗扬没想到穿过一条山径,就从苍澜来到汉国的首阳山,还遇上「终於」
抵达此地的高衙内一行人。粮价因旱飞涨,程氏商会资金吃紧,舞都却几乎没有
商业经济……
但最要紧的是,云如瑶也在舞都!云家打死不肯接受程宗扬的赔罪与求亲,
难道真要他拿著小紫递来的绳索,绑了云如瑶私奔吗?
第一章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但阳光依然炎热。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扯下
来扔到一边,然后直起腰。
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彷佛有一股气
激荡着,直想长啸出来。从南荒到苍澜,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与
他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裸露
出大片的岩石。山谷像用斧劈开,深邃而辽阔。山上石多树少,植被大多聚集在
山谷中,树木虽然远不及南荒浓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蓝天,远远看去彷
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程子,没见过吧?年轻人,阅历少,哪
像大爷走南闯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程宗扬道:「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了?」
「那还用说!」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大爷一眼就瞧出来II这是北边
的大山!你瞧瞧这山……啧啧!那个大……不是唐国就是汉国,要不就是秦国!
让大爷说,咱们到云水北边来了,板上钉钉!绝对没错!「程宗扬黑着脸道:」
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敢不敢说得再宽点?「
朱老头陪着笑脸道:「小程子,你别急啊!下边就有村子,过去问问不就知
道了?」
这时传来一阵狗吠,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尾巴竖得高高的,
白绒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小紫叉起腰
娇叱道:「脏死了!不许你过来!」
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个滚,四脚朝天地躺在山路上,肚皮飞快地鼓动,一边吐
出红红的舌头呼呼地喘气,一边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
「小贱狗,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把牠扔到朱
老头背上。
朱老头却没理会,他伸长脖子使劲抽鼻子,直道:「赶上了!咱们算是赶上
了!村里正炖肉呢……哎哟!还是鸡……」
「老头儿,你这鼻子比狗都灵,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
「走!走!赶快!」朱老头急吼吼道:「再晚就剩汤了!」
朱老头两脚生风,一路烟尘地往山下赶去。
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水声轰鸣
间,一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河道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
溅起雪白的浪花。河流被大山阻挡,在山脚转个弯,下游水势陡然变缓,在岸旁
冲出一片乱石滩,那处村落就位于河边。村边筑着堤坝,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
看起来极为牢固。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小山村,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骡马成群。如果
不是只有十几间夯土为墙、茅草为顶的草房,简直是一座热闹的小镇。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张老哥,你也来了!」
「这位郑兄,是富平侯家的……」
「这位姓杨,四知堂杨家……」
「幸会幸会……」
村里乱哄哄的,不断有人寒暄问好。喧闹声中,一道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
口沫横飞地叫道:「是龙是蛇,一把见分晓!」
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个豪气干云地说道:「我来!押大!」说
着甩出一只钱袋,几十枚银铢顿时滚出来。
「好咧!」那少年揭开陶碗,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破口大骂一声,掐
着手腕恨声道:「这臭手!活活该剁了!」
「义兄弟好手段!」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彷佛打了胜仗一样。
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
小,一翻两瞪眼,最简单不过,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那瘦子小赢几把,又输了
一把大的,又是一番捶胸顿足。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
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却是赢多输少。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刚赢把大的,又
输把更大的,让那些少年以为自己手气正旺,兴致更高。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
了十几枚银铢,不显山不露水地小赚一笔。
瘦小子又输了一把,正龇牙咧嘴,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高智
商!你不吃饭了!再赌!小心你的腿丨11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苦着脸道:」
冯哥,我这会儿正输着呢,你先歇歇喘口气,我再来一把,捞点本……「」还捞
本呢!给我走!「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
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笑声中没有多少恶意,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么
样,但为人甚是光棍,与众人气味相投。
程宗扬目瞪口呆,虽然他觉得那个被玛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可无论如
何也想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当初他见那小子被高俅宠
得不成样,索性一脚把人踢出临安吃苦,却没想到会苦成这样!整个人都瘦脱形
了,活活变了一个人,要是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没人的地方,冯源顿足道:「我的小爷!你就
干点正事吧!我刚转个身,你就溜出来赌钱。」
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铢,嘻皮笑脸地说道:「冯哥,这是孝敬您的。」
冯源的头摇得波浪鼓似的,「我不要。」
「冯哥,这钱是我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干净呢。」
「你啊,有钱自己买点吃的,看你瘦的……」冯源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哈
爷看见啊!」
后面一声低咳,一个高大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干巴巴道:「饭钱。」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哈迷蚩接过来慢吞吞道:「不许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哈大叔,你放心!我连汤都不喝!全素!敢
吃一口肉I」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道:「你就把我腿打断!从这儿!」
忽然有人笑道:「你再比高点儿,都到腰上了。」
冯源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叫道:「程头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智商飕地转过身,一脸惊喜交加,「师父!」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
哈迷蚩干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说道:「闹两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牵马劈
柴,还算听话。」
冯源忍笑道:「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嚷着要回家,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
活活拉了几天稀,这才老实了。」
听到自己的糗态,高智商倒是满不在乎,涎着脸道:「那泻药甜丝丝的,喝
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师父你不知道,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白花花肥嘟嘟的,
上秤起码十几斤,足够山里人炒两个月的菜。」
「我干……小子,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说话间,一个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脸上
的青斑跳动着,露出狰拧恐怖的笑容,粗着喉咙叫道:「官人!」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吼了一声「闭嘴!」赶紧道:「老兽,你在屋里
干嘛?」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看鸡。」又一指高衙内,「免得他偷吃。」
朱老头攥着破碗挤过来,两眼冒火地说道:「原来是自己家的?我说这么香
呢!来来!大爷先尝尝咸淡……」他倒是不见外,拿起勺子去盛汤。
青面兽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大吼,却是朱老头那一勺下去得狠了点,直接把一
整只鸡都捞出来。
「哇呀呀!你给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没有……」
「放手哇!」
两人在屋里争得山响,程宗扬转头道:「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几天了。」
冯源道:「程头儿,你们这一路怎么了?把朱大爷急成这样?」
「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程宗扬掏出钱铢,「再去买两只鸡。」
冯源摇手道:「不成不成,这地方没卖东西,有钱都花不出去,这还是路上
刚逮的野鸡。」
「连卖鸡的都没有?这不是镇子吗?」
「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没人。」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在这里?」
「首阳山啊!程头儿,不是你让我们来看……」冯源压低声音,「那个生意
吗?」
程宗扬想起来,「首阳山?汉国的?」
冯源小心道:「程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我听人说你去南边,怎么到这里
来了?」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有开口。居然是首阳山?剑玉姬曾说云如瑶被
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往
建康,先面见云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再提求亲的事。不过剑玉姬说的首
阳山他不敢扔到一边,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先把冯源、高智商扔过来打探
门路,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却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会在此地。
程宗扬定下心来,「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阵I详细的你别问,先说说你们的经
历。」
「成!」冯源打开话匣子从离开临安说起,滔滔不绝地说到进山。当初程宗
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
的脚程为标准,一开始的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扬都
从苍澜绕一圈回来,他们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声称
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
泽都属于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邳家的产业
属于平亭侯国,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官府则称侯国只享
有税权,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侯国不得插手。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至于
铜矿,现在根本没影。
冯源和哈迷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高智商哪里有什么
主意?被逼得没门了,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几日,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
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会就地贩卖。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
船的上品良材,邳家占了几座山谷,每年伐木数以万计,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
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
了,总不能空手回去,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于是就进山。
邳家在山里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给
外来的客商借住。比起晋、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汉国要质朴得多,茅屋既然
空着便一文钱不收,给客商白住,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全靠客商们自备。
程宗扬特意交代过,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
出来。高智商倒是光棍,一开始硬挺几天,撒泼耍赖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泻
药灌下立刻开悟,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老老实实地每天
牵马劈柴挣够饭钱。
高俅为了这个干儿子,连亲儿子都没要,听说他去汉国,无论如何也放心不
下。
做为妥协,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谁知道哈爷不答应,老兽人脾气上
来,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赶走,而且还告诉高智商这倒霉娃,因为他走得太
慢,连回去的路费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枚铜铢都不能动。从今往
后不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
高智商被逼上绝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内的脸往裤裆里一塞,变着法子
地弄钱。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撑到现在。
一只鸡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汤,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却是程宗扬这
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朱老头得了鸡屁股外加两只鸡脚,在墙角啃得不亦乐
乎。
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口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打个转,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
出来,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最惨的要数高智商,连鸡汤都没尝一口,只就
着白水啃窝头,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儿,跟师父去散散步。」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成啊!我吃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扬默不作声,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高智商拉起袖
子在石头上擦了擦,讨好地道:「师父,你坐!」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怎么瘦成这样?」
「是吧?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地道:「哈大叔说我身上
全都是肥油,气血不畅,让我只吃青菜萝卜,把油都拉出来。」
程宗扬道:「大叔大叔,叫得还挺亲热。」
「我叫他大爷,不比我爹还高一辈?」高智商道:「叫声大叔,给我爹找个
兄弟也不吃亏。」
「行啊,小子,知道为你爹着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总惹我爹生气,出来一趟
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
「长见识了。」
「那当然。」高智商道:「师父,我得谢谢你。要不是出来这一趟,我还糊
胡涂涂混日子。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
不得打自己嘴巴。」、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高智商道:「这么说吧,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
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我现在才知道,一枚银铢能买一只鸡、两斤肉、五斤
米、一小捆柴I够一家人一天用。在临安随便找个象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出
来才知道有便宜的,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还有关扑,这边叫博戏,
我们兄弟们掷骰子,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见识到,为了几
个银铢,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说起来我的小心肝都乱颤。」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我为了弄点钱用,眼都急红了,听人说小
赌怡情,大赌发家,我寻思来发一个,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冯哥,
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错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出门找到卖骰
子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然后天天练,走路也练,睡
觉也练,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七、八成把握是有的。」他翻手掏出几
枚骰子,叫了一声,「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是两个六,一个三。
虽然差了一点,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师父,还不错吧?」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有点不太一样,「你除了吃喝嫖赌就
没别的事?」
「有!有!怎么没有!」高智商连忙道:「我每天牵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
咐打熬筋骨I」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净肌肉!哎哟,师父,你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道:「哈老头就是个变态!打我上瘾啊!少劈一根柴,逮着我就
往死里打!」
「不是没打死吗?」程宗扬喝斥一声,提醒道:「他是为你好,你别生哈老
头的气。」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师父,看你说的!我现在懂事了,知道谁是真的为
我好。老实说,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里,再拉泡
屎在上面。过了半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睡得也足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不怕师父你笑话,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两名小婢扶着才舒坦,现在我一口气走
十几里路都不会喘。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废了,逼着我干
这干那……
虽然累了点,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
吃吧。「
「这是什么东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
巴里,一脸幸福地咂着嘴,半晌才道:「这一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
程宗扬看着于心不忍,又拿出一块,「接着。」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然后小心收起来。
「怎么不吃了?」
「这东西我爹没吃过,这一块我给他留着。」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小子,你真开窍了?知道孝顺你爹了?」
高智商这次没嘻皮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会儿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座
镇子,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那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把孩子卖了让人下葬。
那孩子才六、七岁,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地走了……」他喘了几口气,「我
那会儿在想,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干爹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宗扬,「师父,你说会不会?」
程宗扬沉默多时,转过话题,「说正事,铜矿的事你怎么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说道:「这事我想过,还是要靠官府。」
「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帮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
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
「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权势,州
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
境内多盗的罪名,好教他去职问罪。不过以徒儿看,他们不犯事还好,一旦犯事
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闹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
「没错!邳家茏本地豪强,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
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来商人,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小子难道
是高俅的亲儿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从哪遗传的?
「我说过,这边的事由你作主,你尽管放手去干。」程宗扬拿出钱袋,「你
要结交那些游侠儿,没有钱不行,我给你一些金铢,你拿去用。」
「用不着。」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输钱给他们,反而让他们看轻。那
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边等,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
行。」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本有自己的考虑,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
「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做。」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师父,谢谢你。」
「小子,你说过了。」
「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这回是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高智商道:「干爹
对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风吹雨淋;师父对我好,是敢让我独当一面。师父,我真
是服了你,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硒。」
「我现在告诉你,你若把事办砸了,立刻给我滚回临安,这辈子都不许出来。
小子,有压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还真有……」他挺起胸大声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给
你丢脸!」
村子里人多眼杂,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一夜。
天刚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一边叫道:「放树喽!当心喽!」一边用力敲梆子。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山里下来一群人,他们都是邳家家奴,穿着粗布衣服,
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这些人带着钩竿、拿着绳索,走到堤坝
后蹲下身等着。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来,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
起,凌空飞出数丈,重重落在水中,溅起漫天水花。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
顺流而下,朝偃月形询堤坝撞去。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飞出一片碎石,巨大的
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勾住树干,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
然后用绳索系住树木,拖到岸边的空场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那些树干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彷佛无数
攻城锤撞击着石坝。起初程宗扬还疑惑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现在才知道要不
是坝体足够坚固,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把越来越
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干。他们
弓着腰,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低沉地喊着号子,
把树干拖到岸上。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一边指挥
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
小。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
开的一瞬间,准确地钩住树干。早一步,树干带着上游的冲力,一下连人带竿都
被撞飞;迟一步,树干失去动力,漂浮着靠在坝边,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力气。
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下钩角
度,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树梢在后,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拖曳时
也不用担心滑脱。随着漂来的树干越来越多,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巨大
的树干顺流而下,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来回翻滚。
他们光着膀子,浑身都被浪花湿透,但一个个眼疾手快,一钩挥出,绝不落空。
奔涌的水花间,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立刻变得驯服,彷佛一头头巨鲸被
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树干本身的冲力,让木料在乱石滩上
尽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去城中与敖润会合,没想到这会儿看得出神。
虽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竟然有
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撞击下寸步不让,牢牢守住
脚下的堤坝,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意外突生,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竖
起来,树根在坝上一撞,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飞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闪不
及,直接被树木卷走,树干在地上滑出数丈,带起一片尘土,几乎撞到茅屋上。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黑娃!黑娃丨二」钩紧了!别松手!
「」别乱跑!稳住!稳住丨11木料正不断漂下,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一
旦坝湾被树木填满,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后果难以预料。因此那些匠
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
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
山头一天就死人,晦气。」又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的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干撞上时钩竿飞出,
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后抢过
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
自当捷足者先得!」话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
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
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要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
宋国的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过程,对
冯源交代几句便赶往舞都。
第二章
敖润正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一行五人之中,哈迷蚩和
青面兽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丄局智商更不用提,敖
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还要安抚富安等人I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
兵来护卫衙内,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不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
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代,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大法对临
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
东西程宗扬也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
程宗扬的当务之急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
与莫如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讨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
过午时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
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
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瓦当,上面绘制各种云纹、禽纹、兽纹、
虫纹、花鸟纹和文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荒地,显得地广人稀。
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
马飞驰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普通许多,
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后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
槐树下,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干嘛?」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快想起来了……」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
呼地站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
一份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头小声道:「不识字……」
「那你拿着瞎球磨啥?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结
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
员外了?」
听到员外,程宗扬想象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
样,赶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以兄弟
相称。」
刘诏放松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
架子都没有。」
程宗扬打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
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程氏商会
的名头,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文牍盖着宋国官
印,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
行里的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个马夫,朱老头不高兴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
大爷一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程宗扬一边说『边改成马倌。他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
随着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有模有样了。
抄完后让人送到里正处,敖润才道:「程头儿,你怎么来这儿?昨晚我才跟
商会联络过,他们还说你在夷陵。」
程宗扬放下笔,「能和清浦联络吗?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一下。」
敖润道:「程头儿,这边。」
虽然是一间茅屋,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静室。敖润
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玉牌传讯,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
程宗扬点了点头,盘膝坐下,一边道:「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他
止住敖润的讯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敖润呼口气,^ 「太神了!怎么弄的?」
程宗扬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润赶忙道:「程头儿,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正发愁怎么禀告你。」
「什么事?」
「我在城外见到云家的人。」
程宗扬神情一动,坐直身体。
「我在建康待那么久,虽然连云府的门都没进,但云家进进出出的,多数人
我都眼熟。那人是云家一名护卫,前天在城门处打个照面,我还纳闷他怎么也来
舞都,转念一想,会不会是云家在这儿也有宅子?」
程宗扬的心抨枰直跳,「没认错吧?」
「没错!我悄悄跟上去,见到一辆马车,虽然没有旗号,但随行的人有好几
个我都见过,是云六爷身边的护卫。」
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程宗扬问道:「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敖润道:「我不敢跟得太紧,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我打听过,说是
云家的产业。」
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程宗扬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I准备一下,我跟
你一起去。」
敖润答应一声,退出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成形,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
张沉静中略带羞涩的面容。
程宗扬不禁笑起来,他身边有吴战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有祁远、徐君
房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万物不萦于
心的逍遥之士,还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样的猛人;有秦会之、高俅那样心智深沉
的权谋之士;还有小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
只^|林浴浦像邻家的大男孩,虽然已身处核心,但时不时还会脸红。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险些中断法术,他连忙敛
神入定,镜中又显出一人,却是秦会之。
秦桧揖手为礼,淡淡道:「家主。」口气虽然平淡,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好,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丨11秦会之道:」家主
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没想到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爷等人可好?「
「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简
单说了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然后道:「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
接,如果他的伤势允许就尽快接来。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小紫也在这里,让他
尽管放心。」
秦会之二记下,然后道:「半个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
程宗扬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吗?」
「入夏以来粮价腾贵,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当时
库中金铢几近告罄,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
「吴三桂哪来的钱?」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秦会之道:「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
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可获利五万金铢。」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
道:「上个月晴州一间脚行一次运走五万石,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
黑魔海还挺有钱啊!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额保底是
二十万石,上限为一百万石。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
石。
照这样的规模,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间脚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程宗扬把心思放
在最关心的问题上,「粮价涨得很厉害吗?」
秦会之道:「今春多处大旱,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
年两成。」
王茂弘曾托他囤积粮食,助晋国度过粮荒,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
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扬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
「是。」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又道:「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神霄
宗三位仙师先后出关,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
观,算是给宋国弥补面子。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
下一枚钉子。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偏偏没办法翻脸。
干脆谁都别闲着!程宗扬道:「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就说江
州士民崇佛好道,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土地全部白送II如果盖庙需要
水泥,一律半价!地方都选在城外,离江边越远越好丨11秦会之迟疑道:」长
此以往未必是好事,还请家主三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过眼前这一关。
「程宗扬道:」神霄宗未必不敢出手,让孟老大多小心些。「
「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一眼,「临安情形如何?捡重点说。」
「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因为资金吃紧,如今只是缓建。各处钱庄均已开
业,陆续有商家前来兑换,钱铢虽然不多但不无小补。关于晋国的粮食,祁远有
封书信,我便让人传去。」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
只是挂念公子,一直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程宗扬心头一暖,笑道:「我给她带了件礼物I奸臣兄,还有你的。我暂时
不回临安,派人来一趟吧。」
「是。」秦会之说完,林清浦的法术也到尾声,水镜渐渐消隐不见。
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秦会之的能力毋庸置疑,临安事务虽然繁多,想必也
能应付。事后再看局势更加分明,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贾师宪等于
是被宋国上下连手坑了,其中甚至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
力。
如今江州暂无外患,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有孟老大坐镇,神霄宗再折腾也
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唯一值得忧心的是粮食,晋国欠收、宋国欠收,连晴州也欠
收,一旦出现饥荒只怕就要内乱。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两石,上好的田地亩产
也不过四石,折下来才四、五百斤,不及后世三分之一,可惜他没有点石成金的
本领,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换一遍。
程宗扬推门出来,「老敖!备马!」
敖润应了一声,牵着马匹出来。
「汪汪!汪汪!」这时传来狗叫,却是小紫让人打水,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
澡。
雪雪的两只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劲想跳出来,可惜腿太短,扑腾半天也没
爬出来。
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在她耳边道:「瑶儿可能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拿好。」
「干什么?」
小紫笑道:「云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心里叹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麻烦
现在还没开始。
「在家乖乖等我,别乱跑。」程宗扬提起声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来
吗?」
朱老头狂奔出来,「我!我!」
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
对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点道:「这是舞阳河,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山上
伐下的树木扎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河里的木排一条
接一条,能盖住半个河面。」
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
「河岸要筑堤、淤田,一家办不下来,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
于官地。」
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
而要冒险拖到岸上。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做
为货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
程宗扬道:「汉国倒是公私分明。」
敖润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
骚,说封侯虽然光彩,但侯国是天子分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要说稳
妥,还不如地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舍的能长保富贵。」
程宗扬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别说太守,就是县令也惹不起。」
朱老头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
「老头儿,你对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
程宗扬微笑道:「举上了吗?」
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还想过当皇帝,只差一点就当上了。」
「哎哟,小程子,这事你也干过?」
「就你还皇帝?」
朱老头笑咪咪道:「可不就差一点嘛。」
程宗扬没搭理他,「老敖,到了吗?」
敖润举着马鞭道,『「过了这片林子就是!」
片刻后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一脸震惊地说道:「老敖,这是你说的大宅
子?」
敖润笃定地说道『^ 「没错!就是这儿!」
「乱扯吧?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丨『」
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沟中水只放了一半,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
人高,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椿。壕沟后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墙上
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楼,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
楼,大门前还有儿臂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
「这是宅子吗?都赶上城池了!」
敖润挠了挠头,「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
「这叫坞堡!」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
子,看见粮仓没有?起码能盛十万石粮!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啧啧!我说小
程子,你要打下一座就发了!」
「疯了吧!」程宗扬喝斥一声,呆着脸看了半晌,喃喃道:「汉国的水泥代
理权绝不能给一家,这市场太大了……干!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
敖润翘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头儿!看在眼里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脑
袋也想不到这茬。程头儿,老敖跟着你是对了!」
「你是拍马屁吗?」
敖润愤然道:「程头儿!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虽然不识字,却
是有骨气的!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干吗?我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
「别嚷!有人0」
墙上隐约出现几道人影,似乎往这边张望。
敖润道:「程头儿,我去打个招呼。」
程宗扬拦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说好弄兔子吃吗?」
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然后跳下马扬声道:「晚辈程宗扬,特来拜访云六
爷。」
墙上一阵骚动,接着吊桥轧轧放下,一名护卫纵马出来,拱手道:「果然是
程少主!」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我?」
那名护卫笑道:「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刚才远远看见,已经派人禀
知三爷。」
程宗扬心头一喜,「云老哥也在?」
远处一声干咳,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云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不等他近前,
云苍峰就板着脸道:「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做说客,便请回吧。」
一见面就打一个下马威,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且莫生气,小弟这次来跟
小侯爷倒没关系。」
程宗扬这么一说,云苍峰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直接把他
当成空气。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他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云家几位到
现在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如果他来替小侯爷当说客,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
出了这样的事,小侯爷还像没事人一样,云家几位更加窝火。
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紧追几步跟在云苍峰身后,笑道:「云老哥,多日
不见,小弟天天都挂念你。」
「哼!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云家看在眼里,以为我们云家是好
欺负的吗?」
「云老哥消消气,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云苍峰余怒未消,「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也不
怕你知道,萧家干出这种没良心事,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我云家跟他们兰陵
萧氏绝不算完丨乙程宗扬暗道:我不是来了吗?要是磕头认错就行,我立马给你
磕I虽然这件事是瑶丫头主动的,可打死都不能说,只能说是他的不对。天地良
心啊!谁能想到瑶丫头就怀上了呢?
程宗扬陪着笑脸道:「云老哥,你云游天下,见惯奇珍异宝,小弟这次得了
几件好东西,想请老哥掌掌眼。」
云苍峰皱眉道『』「真不是为小侯爷来的?」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真不是。」
云苍峰跺脚恨声道:「气死我了!来人啊!请六弟来!我们云家不灭掉萧家,
势不罢休!」
「云老哥等等!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
云苍峰咆哮几声,忽然压低声音,「姓萧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云家也要
脸面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脸。」
「云老哥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程宗扬道:「无论如何也要
让各位满意。」
「你怎么解决?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
云苍峰还未说完,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三爷,六爷有请。」
云苍峰顾不上多说,「我去见老六,你在这里等着。」
第三章
云苍峰快步离开,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没想到足足等了两倘时棂,:碗茶
沏都喝得没味还不见人来。程宗扬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但他心
里更急的是云如瑶。瑶丫头未婚小产,云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一通教
训。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胁,不知道这段日子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近在咫尺,程宗扬再也坐不住,索性起来走动几步。
门外八名护卫十六只眼睛盯着他,程宗扬不敢大模大样地去找云如瑶I那不是来
赔礼告罪,是千里迢潘来打云家几位爷的脸。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还不敢埋
怨,顶多在门口晃两步,翘首盼望云老哥赶紧开恩来叫他。
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
靠近坞墙的位置辟有菜地、鱼塘,还有饲养禽畜、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
城池也不逊色。如果有风吹草动,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即使被围困一年
半载也能支撑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敖润来过两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辙。程宗扬
悄悄问,一「老敖,当初让你带的信给云三爷了吗?」
「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压根儿没见着云三爷。程头儿,你说
过只能让云三爷亲启,我不敢让人代交。」
程宗扬也知道云苍峰没见到那封信,否则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叹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让朱老头留下。」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他行吗?万一那个……咱们也好冲出去。」
「冲个屁!瞧瞧这墙多高,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程宗扬道:「放心
吧,大不了挨顿臭骂,顶多再打一顿,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瑶丫头还不
做了望门寡?
云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
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云秀峰
凭几而坐,神情冷峭;云苍峰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狠狠瞪他几眼,又无可奈何地
翻个白眼。
程宗扬心头雪亮,云家这两位商议这么久,八成已从他的那番话中猜出真相。
他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云秀峰首先开口,淡淡道:「听
说程少主得了几件好东西?」
「正是。」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第一件是一盏灯。」
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在下方微微一旋,顶部洒下一片明净的银
辉,满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
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此灯无烟无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灯油,经久耐
用。
此灯在手,往后夜间书写文牍、翻阅卷籍就方便多了。「云秀峰轻蔑地~ 一
笑,」取夜明珠来。「
不多时,一群家仆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锦盒。十几名家仆站成一
排,依次打开锦盒,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使整座大厅都浸浴在明
彻的珠辉中。
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席间随便拿出十几颗,云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
传,只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亮度还差了点。程宗扬也不说话,只慢慢旋动按
钮。
只见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整座大厅都亮如白昼,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
全压下去。
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老老实实地把台灯放在案角,然后道:「第二
件是一间屋子。」
他取出一个蛋形物体,轻轻一旋,蛋壳喀的一声分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顷
刻间一座灰色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
云秀峰与云苍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但看到他手
中凭空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灯芯微微一沉竟
然没有熄灭。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占据半
座大厅的房屋轻若无物,就那么悬浮在灯焰上。
程宗扬松开手,拱手道:「六爷、三爷请看,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而且风
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烧不伤,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里面一厅
两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
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屋内的光线
却不会透出去。」说着程宗扬晃动屋体,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接着他把
那盏台灯放到屋内,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
「机关设在屋内,轻轻一动便可收起。」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
找到里面的蛋壳轻轻一拧,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然后喀的合紧,
恢复成不起眼的蛋形物体。
云秀峰和云苍峰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程宗扬双手捧着
蛋屋,恭恭敬敬放到云苍峰面前的几上,说道:「云老哥性喜游历,身边有这座
蛋屋,当能提供一些方便。」
云苍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云秀峰已冷冷道:「大开眼界啊!还有吗?」
程宗扬也不言语,接着取出一枝笔状的物体,「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
兄弟……算了,还是用牲畜吧!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
「用不着。」云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风后走出一名汉子,身材不高,筋骨却极为坚实,气息内敛而深沉,一看
修为便不低于六级通幽的境界。六级修为在六朝已属于凤毛麟角,但以云家的财
力,请来一位也不是难事。
「在下雷奇,练的是横练功夫。」他扯开上衣,露出胸口一道伤疤,「曾有
人用珊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体挡住。」
这是什么怪物?程宗扬忍不住道:「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
「珊瑚铁制成的短剑,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挡
不住,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
没把短剑拔出来。」
程宗扬听明白了,这意思是他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不管是什么神兵利
器都不用拿出来献丑了。
「这件防身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并无锋刃。」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
「即便阁下有横练功夫,还是不碰为好,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请!」
「不行。」程宗扬摇头道:「离心脏太近,只怕会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会赞一句:程少主英雄
好汉!」
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11兄把手竹抬起来。」
「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在腋下?」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
臂,「程少主尽管来试。」
「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虽然疑惑,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的指
尖伸去。厅内传出几声低笑,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有些装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笑声未落,那枝物体
在他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笑声便戛然而止。雷奇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
接着直挺挺向后倒去。
旁边的护卫呼的围过来,惊讶地看着雷奇,随即有人叫道:「头发!看他的
头发!」
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发髻已经散开,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散发出烧焦般的气
味。他口吐白沬,手脚微微抽搐,裤裆明显湿了一片,看起来凄惨无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
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都露出几分敬畏。以雷奇的修为,
被那件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
一般的雷法。
程宗扬把那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向云秀峰施了一礼,然后毕恭毕敬地放
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云秀峰面无波澜,淡淡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专门送到府上。」程宗扬暗暗吸口气,「做为如
瑶小姐的聘礼。」
「住口!」云秀峰虎着脸道:「都出去!」
周围的家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关上大门。云苍峰亲自插上门闩,然
后取出一面玉佩轻轻击碎,一座无形阵法笼罩在厅内,隔绝厅中的声音和光线。
云秀峰寒声道:「程少主,是你干的?」
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都是小弟一时冲动……」
云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干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说!你是
不是花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
「都是误会!我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弄假成真I别拔剑啊六哥!」
云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此事,为何拖到此时才
厚颜无耻地登门?」
云苍峰打圆场道:「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三爷都给梯子了,程宗扬赶紧往上爬,「没错!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寻常的
聘礼根本不足以赎罪,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随
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阵?」云秀峰厉声喝道:「姓程的!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
吗?」
程宗扬连忙道:「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后再也不随便冒险。」
锵银一声,云秀峰丢下长剑,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死尽管去死,但不要
连累我家小妹。」
程宗扬的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笑道:「六哥,你放心,我不会辜负如瑶姑
云苍峰这时道:」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你这么
久却连句话都没有,做事太不周到!「程宗扬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书
信见一二哥,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门都没进去。「
云秀峰和云苍峰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云苍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你
既然见过如瑶,多半知道她与我们云家其他人不一样,一是体弱多病,另一个是
身份有些……」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
云秀峰容色稍霁,举杯饮了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件聘礼就罢了。
我们云氏在宋国的产业就做为如瑶的陪嫁,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
「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这陪嫁不是几万金铢的事,
而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么丰厚,恐怕挤破头
也要把云如瑶娶回去。
「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程宗扬逍:「小弟在临安也^|点弗业,足够如
瑶姑娘安身。」
「如瑶体弱好静,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那怎么成?」云秀峰道:「在西
湖边找处合适的园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汉国,这处坞堡便做为嫁妆吧。」
「不用不用,园子我自己买就行,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么多。」
开玩笑,陪嫁那么多,都超过他的产业了!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这一点他
实在不好接受,不知1的还以为他嫁到云家。
云秀峰怫然道:「那怎么成?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嫁妆少了怎么象话!」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最大的麻烦来了。
云秀峰目光如炬,见程宗扬神情微变,双眼便扫过来。他慢慢放下茶杯,开
口问道:「怎么?」
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么娶云如瑶,而是娶过来怎么安置。以云家对这位
小妹妹的宠护,他要说娶来当妾,云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如果云如瑶当
正妻I月霜呢?小紫呢?让月霜当妾,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星月湖八骏也不会
放过他啊!云家的哥三个,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
还有死丫头那边,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如果把她们姐妹都娶
为正妻,来个两头大,八成还能勉强相处。再加一个云如瑶……不用三头大,他
的脑袋就有三个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做正妻,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
门的妻子……」
砰的一声,云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云苍峰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临到门口时,他吐出
一个字,「谁?」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月霜……还有紫姑娘……」
「禽兽!」云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大门还没关上,里面蓦然
传来一声娇叱:「什么?是那个混账!都让开!让姑奶奶砍死他!」
干!云丹琉!
程宗扬倒不是怕她,可这状况被她逮到,打得再狠也是白挨,于是二话不说,
朝马背上狠抽一鞭,让坐骑空鞍跑远,然后一头扎进林中。
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
举着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上去。
程宗扬揉了揉胸口,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拿那么大的刀追自家嫡亲姑父干
嘛?
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出来,显然是怕云丹琉出事。又过了片刻,门洞里
一阵响动,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I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一见程宗扬就叫屈,「小程子,不是说好吃兔
子吗?
咋回事了?哎哟……大爷这腰……「程宗扬道:」别腰了,咱们连马都没了。
「他看看双脚,」得,一路走回去吧。「
朱老头拢着手,眨巴着眼看他,「好端端的,咋闹起来了?」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后道:「老头,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不分什么正妻小
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扬在前走着,没有注意到朱老头神情微变,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
起嘻笑,月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良久道:「不行。」
「这么绝对?真的没辙啊?」
「痴心妄想。」
程宗扬转头道:「要你有什么用!年纪一大把,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朱老头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
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非都是妾侍。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多少人争得头破
血流,身死族灭,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分!」
「喂,老头,你这么正经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
「你没事吧?」
朱老头长吁一口气,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
程宗扬直犯嘀咕,刚想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糟糕!云丫头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马,知道上当了!程宗扬顾不得理会朱老头
犯什么病,赶紧撒腿就跑。
程宗扬人生地不熟,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来越密,蹄
声越来越远,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飕的一声劲辨,,枚羽箭疾射过来,脚月光下,
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双眼如鹰,手中的弯弓张成满月,箭锋指向程宗扬的
头颅。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怀好意地把两人团团围住。
树上的少年冷笑道:「胆子够肥啊,敢走夜路I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义
纵饶你一命!」
朱老头的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好汉!好汉!大爷!小老儿是种地的庄
稼汉,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
一名少年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老实点!」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一
遍。
「妈的!真是一文钱都没有,袖袋里都是破洞!」
「让开!」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一遍,朝朱老头脸上啐了一口,「都穷
成这样,你还有脸出门?」
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义纵没好气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穷鬼!」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
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只钱袋,「各位好汉,相逢便是有缘,这点钱大伙拿去
买酒喝。」
义纵皱眉道:「干嘛压着嗓子说话?做贼吗?」
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程宗扬心里暗骂: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云丫头引来,
早出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义纵掂了掂钱袋,盯着程宗扬道:「腰里的也拿出来,痛快点!要不然兄弟
们就给你个痛快!」
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点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
毒,居然瞧出异样。
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I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程宗扬一手伸到袖
中握住珊瑚匕首,这帮少年有十几人,有修为的却不多,最强的只摸到三级门坎。
他的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只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但要收拾
他们也不算难事。问题是他是外地人,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如果动手除非灭口,
否则跑掉一个就后患无穷……
一犹豫,再想动手就晚了,一道声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
随便你们怎么抢。」
程宗扬很想转身给云丫头一根中指,人家劫财,妳是要命,云家怎么养出这
个暴力女?
义纵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这妞真够火辣的!」
「看这两条长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啧啧!」
「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里拿什么?」
「片儿刀?」
「假的吧?哪有这么大的!」
「嗨!那妞举起来了!」
「快闪开I」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帮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在
地上蠕动着又翻又滚,惨叫不绝。好在云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
的,偶尔有几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血流满面,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势。
义纵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被刀背劈中面门,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
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梗着脖子道:「有种砍死我!我义纵要眨一下眼,不算好
汉!」
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打滚的打滚,但没有一个求饶的,
比起临安的地痞硬气多了。
云丹琉理都没理,只狠狠盯着程宗扬,握刀的手背绷紧,长刀随时都可能劈
来。
程宗扬脖子一伸,「有种砍死我!让妳姑姑守寡去!」
云丹琉毫不犹豫,手腕一动,长刀闪电般劈下。
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叫道:「我干!妳真砍啊!」
云丹琉恨声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做梦去吧!姑姑就是一
辈子不嫁,我们云家也养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个干净!」
程宗扬抬袖一挡,叮的一声,衣袖被刀锋斩开,馎出I抹寒光。
「云丫头!别以为我怕了妳!」程宗扬一边抵挡,一边道:「我跟妳姑姑是
大人的事,妳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和什么?」
云丹琉咬牙道:「你说谁是丫头片子?姓程的,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
了我们云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云丹琉。这丫头铁了
心要干掉他,免得他真娶了云如瑶,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以他现在的修为,云
丹琉真要玩命也难说胜负,更何况他只能施出两、三成功力,又不能伤了她,等
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眼看就是死路一条。
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后,一手伸到腰间,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云丹琉的偃
月刀如游龙般袭来,然后失声道:「你I」
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指间夹着月白色的薄衫,随时都会甩到外面,厉声
道:「云丫头!把刀收回去!不然我把它丢在外面那些家伙的身上!」
云丹琉俏脸胀得通红,「你这个小人!」
「认赌服输,说什么大人小人的?妳要觉得一件不行,我这儿还有一件,保
证原汁原味……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
云丹琉尖声道:「你敢!」
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数到三!一……」
云丹琉收回刀,如旋风般掠远,一边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单,我不把
你剁成肉酱就不姓云!」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幽暗而深远,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
朱老头仰头瞧着头顶,「小程子,行吗?」
「放心吧,绝对安全,保证云丫头不敢再追来。」
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女式亵衣,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
猎猎飞舞。程宗扬暗自庆幸,幸亏有先见之明,打赌赢来云丹琉贴身的亵衣。如
果刚才把亵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云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他然后自杀。
好不容易看到城门,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他一直强颜欢笑,这会儿再支持
不住,沉着脸道:「快走。」
朱老头眉头皱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扬肺
腔的空气彷佛被一掌拍空,长出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动真气,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四章
丹田彷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肆虐,四处冲棉,从纯脉||「||傅来刀割般
的疝意。程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
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浑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到了崩溃边缘,
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程宗扬本能地咬紧牙关,脑中一根细小血管突然爆开,渗出
一片血迹,接着又是一根,这次却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
泪。
忽然一股微凉狗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
了多久,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彷佛与气
轮融为一体,脑中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妳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丫头,妳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小程子吸了焚
老鬼的死气,眼下阳盛阴虚,妳要是……」
「不要。」
「丫头,妳怎这么倔呢?你们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妳身上,
他也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妳若没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
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
她那个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
毁掉正在盛开的玉盏铃花。
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
手毁掉,意味着孤独终身II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
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
这点保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成为两人之间
难以逾越的鸿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妳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样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1边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罢了,龙样星辰少见得紧。大爷小
时候倒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给他
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教他练童子功!
让他瞎想!「」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喜欢他硬邦邦的样子,好威风呢。
「
朱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负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扬伸个懒腰,晃了晃发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
「两天?」程宗扬一下坐起来,劈头问:「云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就是发火也好,要骂上门来,这事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边,「表达善意啊!回礼了吗?」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I好惨呢,被砍成好几十块。
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程宗扬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脸,然后端详片刻,
「也不是很丑嘛,为什么云家看不上你?」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云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会有什么麻
烦?」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妳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云苍峰用的法阵,叹口气道:「云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
条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干!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
老婆又不是为那点事I死丫头,妳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构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松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云I的门!精
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云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吃了饱饱的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赶往云家的坞堡。富
安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须,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
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
候7^ 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
啊,太尉选这个师父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的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后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
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I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
什么活要干,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
场。」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放到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
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云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像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
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的噪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
把人都叫来丨乙」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趁夜一
口气打进去!「」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在线,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
后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
方,直接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堵
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匡啷一声落下,
云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
天没见了……」
云苍峰朝后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云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喀的折成两段,
嚷道:「拆!拆!拆!」
不等云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个干净。
云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干净!敢有一点不
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云老哥……」
云苍峰负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却厚着脸
皮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直到走
到当日见面的大厅,云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把脸
皮抛到九霄云外,上前唱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云秀峰冷冷道『』「月霜^ 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I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
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云氏?」云秀峰森然道:「连我云
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云某有
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干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云秀峰
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云家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
她托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云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
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云秀峰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两个头都快急白了。一开始
云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云秀峰才知道是这
厮干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云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
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还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不认
又能怎样?捏着鼻子只有认了。
但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I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账小子赶走,云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妹子嫁
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不来了,自
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长住的样子,云秀峰恼
怒之余也暗暗松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做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
的月霜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后有星月湖群雄,终究
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云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妹子?
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
两人平妻见礼,姐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云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
是……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云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云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出来。程宗扬锲
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云秀峰。
云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愿意,只好道:
「没姓。」
云秀峰的手都抖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II你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
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
地杀上门。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员外似的,敖润背着大包裹跟在后面,
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
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云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座坞堡跟
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
无耻的样子让云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把云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
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砰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一声:「六哥、三哥!」
然后老实地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云秀峰已经知道小紫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云苍峰怎么敲边
鼓,六爷的情绪平和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云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
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云秀峰只当他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
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云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
头……根本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云秀峰自问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
「我们云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云氏先祖
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云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
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云氏祖业不移。我云家无入赘之男,
无为妾之女。」
云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
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云某言尽于此。送客。」
「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敖润又小心问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
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彷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他把崭新的外袍
一脱,露出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
根长绳,然后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干嘛?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一句话:「私奔I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
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云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
妻见礼,但云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云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
法解开的死结,云家不会退让,他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云家的坞堡转了一遍。整座坞堡有两道门,
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后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
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他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挡不住
他。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
了云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
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云家没有
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
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云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被禁在这处阁楼。
他与云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
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
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云家如果拒绝提亲就私下去找云如瑶,
先把人拐走,再和云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云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都是
跟你学的I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后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
头。好在水泥没有普及,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
护卫走过便闪身掠入堡内。
云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云秀峰身边贴身
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云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地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
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
能看到帐内一道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云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
的裘衣,又因为他干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帐外立着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却是他送来的台灯I云家两位兄长对这个么妹
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给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
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蛇^ 铁了心
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
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
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
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
云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后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
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把琉小
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头让人给她磨刀
……」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云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
知道一些,在建康时云老哥就有意撮合他与云丹琉,有次他私会云如瑶被云老哥
撞见,他还笑得像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云老哥恐怕那会儿就拿大竹板抽
他了。
楼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后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地服侍云如瑶更衣,
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
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云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妳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云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程宗扬不甘心地想,云家几位爷大概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
道,然后掠入账内。他手脚极轻,云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
光下,只见那张雪白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云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
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云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
奴家……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云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妳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
狸拉来当档箭牌……」
云如瑶怔怔看着他。
「后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妳……再后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妳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
了。」
云如瑶一手捣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颗肾我都给他。可是……」
云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彷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
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云如瑶松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他提出,本来他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
语把云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云
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云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
沟,妳不用怕,水下的木桩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云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后揭开枕套取出
一迭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云如瑶背在背后用带子束好,然后穿
窗而出。